今天,一位赴美國行醫的朋友在朋友圈轉發了《流感下的北京中年》一文(以下簡稱“文章”)。文章的作者是一位生活在北京通州區的“新市民”中產,“白天炒茅臺、晚上加杠桿炒幣”,事業成功,家庭幸福。然而,疾病面前,個人公眾號里天天巴菲特、“對沖投資”的金融投資弄潮兒,也躲不過小小感冒驚變為ICU里的生離死別。那么,這場讓無數讀者心頭一緊的流感又是怎么回事呢?
什么是流感
人的呼吸道黏膜有重要的免疫作用。冬季空氣干冷,呼吸道黏膜易受損,讓各類病原微生物有機可趁。所以很多朋友一不小心受涼,鼻咽部立即不適,隨后各種“感冒”癥狀接踵而至。“文章”作者的親人就是冬天開窗換氣時受涼導致患病。
其實,平常大家所謂的“感冒”,其實是呼吸道感染、感冒、流感是三種癥狀相近、病因和影響卻完全不同的疾病。但在生活中,許多朋友會混淆這三類疾病,對“流感”掉以輕心。
上呼吸道感染是指發生在上呼吸道(包括鼻腔、鼻竇、咽部、喉部)的一種急性感染。此區域感染的病原體多為病毒,少數由細菌、真菌引起。
普通感冒是一種輕微的上呼吸道病毒感染,也稱為感冒。這種感染主要累及上呼吸道的鼻咽部,又可以稱之為急性病毒性鼻咽炎。感冒初期癥狀主要是包括咳嗽、流涕、打噴嚏、鼻塞等上呼吸道癥狀。這類癥狀被稱為“卡他癥”,意為形容黏膜滲出液多,出現在各類感冒藥的說明書上。有超過100種病毒與普通感冒的病因有關,其中“鼻病毒”最為常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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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感與普通感冒并無關系。它是一種由流感病毒所引起的傳染性疾病。流感可能會有一些呼吸道癥狀,但更多的是“發熱、頭痛、肌肉痛”等全身表現。流感的肇禍范圍不局限在上呼吸道,還可造成肺部感染,更會導致全身并發癥。在跟流感相關的死亡病例中,僅有三分之一是流感直接殺死的。另有三分之二的病人死于既有的糖尿病等慢性病迅速惡化、繼發性細菌感染等原因。
流感何緣暴擊
圖源:南方周末
自2017年11月以來,各地流感病人呈暴發增量。雖然人們漸漸的通過患病獲得了抵抗力,醫院中的就診人流較前些日子下降,但是據國家疾控中心2018年1月9日新聞發布會透露,至2018年第1周(1月1-7日),我國流感發病水平仍然高于2015-2017年同期水平四到八成。當前是近三年來最大的流感流行水平“大年”,流感確診住院與重癥病例數均有所上升。
近期流感發病率上升的主要原因有三:
1,今冬北方降水偏少,天氣干冷導致流感發病上升。一場鵝毛大雪,降下的都是“達菲”和“萬古霉素”。
2,現在我國許多地區流感流行的優勢病毒為乙型流感的Yamagata系。該毒株近幾年流行量較少,導致大批居民缺少免疫力。
3,除了前述優勢病毒,目前我國仍然有甲型流感(包括H3N2和H1N1)流行。三種毒株齊上陣,加劇了本輪流感流行的復雜性。
每年三月,世界衛生組織都會預測當年的流感流行,提醒有關方面應對,并推薦疫苗貨品。很遺憾,2017年世衛組織推薦的三價疫苗可預防三種流感,正好避開了我國現在流行的優勢毒株。世衛組織推薦的另一款四價疫苗雖然包括了優勢毒株,但是我國疫苗廠商不生產四價苗。
目前,我國流感疫苗接種率不足總人口的2%,很多醫護都沒有接種自覺性,有“四價苗”也于事無補。接種流感疫苗可降低6~7成的流感患病概率,當一國流感疫苗接種率超過60%時,該國即可避免大的流感流行。在西方發達國家,兒童、孕婦等易受流感傷害的人群,流感疫苗接種率高達60%以上。現在我國每年生產2600萬劑流感疫苗,實際約銷量2000萬左右。市場冷淡,供過于求,導致廠家缺少生產四價苗等高端產品的積極性。
“新市民”的“看病難”
“文章”的作者居住在通州區。和生活在這里的許多“新市民”一樣,他在我國“入世”之后的經濟周期中,通過自己的努力,離開家鄉與原生社會階層,躋身為大城市里令人羨慕的中產新市民。然而,在本輪流感流行中,這些“新市民”更深刻的感受到了“長安大,居不易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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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3年上海某住宅小區規劃圖,文化宮、多所中小學、幼兒園及醫院、衛生室赫然入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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盡管人均面積不高,但是該小區的住宅用地與公共建筑用地之比接近1:0.4
新市民成就了欣欣向榮的新城區,新城區的醫療、教育資源卻不盡人意。
近日,媒體報道了北京市一位兒科醫生的一天。報道中的北京清華長庚醫院兒科人滿為患,兒科醫生每天疲于奔命,到了放棄正常生活、“拋夫棄子”的程度。經筆者詢問在該院工作的朋友,報道內容完全屬實,讓筆者不由心疼報道中那位被同事稱贊“業務強、人品好、性格好、人漂亮”的女醫生。
青島一網友微博貼圖
120指揮中心通知:老城區醫院急診室滿員,新城區醫院急診室“連站的地方都沒了”
清華長庚醫院的“紅火”,源于醫院是人口70萬的“睡城”天通苑地區唯一的大型醫院。由于規劃失敗,天通苑一帶缺少公共服務設施。居民除了回家睡覺,凡事都要進城解決,加重了首都城市機能的負擔。由于天通苑地區缺少基層醫療服務設施布點,清華長庚醫院這家按照三甲醫院硬件條件投資建設的醫院,醫務人員雖忙,處置的卻多是社區常見病,“大材小用”。以至于筆者的朋友自嘲“鄙院是全世界最大的社區醫院”。
“五色令人目盲”
流感是常見病,可在基層就診。重癥的病人是少數,能及時轉往大醫院。面對近期的就診人群高峰,媒體呼吁分級診療、“小病進社區”,合理分流大醫院的就診壓力。如今大醫院“人滿為患”毋庸贅言,“文章”中也有頂級呼吸專業醫院的醫生疲于應付的描寫,讓病人家屬產生“醫生推諉病人”的反感。但是,尋求最好的醫療機構是人之常情。病人合理分流,首先基于醫患關系高度依賴彼此的信任。
老住戶在城市里生活了幾十年,在中小醫院里有自己熟悉的醫務人員,甚至在醫院里有幾個其實找不找都一樣的“關系”,很容易建立起對醫院的信任。 “新市民”為了奮斗“997”,對職場之外的這座城市知之甚少,就醫的時候只能迷信大醫院。凡事找網上排名最大的醫院、最好的醫生,自然“看病難”;造成他們和來投奔他們的老人小病硬扛,延誤了病情。如今,“文章”引起了同一階層讀者的普遍焦慮,他們或許會更加迷信大醫院。
“新市民”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原生環境中脫穎而出的秀才。他們過去的人生經驗,使得他們有著較強的自信心。但是,醫學是一門復雜的科學,很多時候人們無法從以往的主觀經驗做出判斷;醫學不能速成,“病急抱佛腳”了解的醫學知識碎片化、不成體系,容易被人們渴望康復的主觀因素片面化。這些原因都導致經常為自身的知識能力專業性自豪的“新市民”,更容易誤解同樣受過專業訓練的醫護人員,對醫護人員的專業判斷缺少信心。
互信的誤區
醫學是一門并不完善的科學,臨床實踐中的“試錯法”并不罕見。偶爾讓“新市民”猜對一次,證明了自己比醫生“高明”,更助長了他們的獨斷。在一些醫護人員的眼中,中產“新市民”不是好主顧。他們往往依從性差,自己有太多主意,干擾醫療活動卻不自知;滿口“維權”、“投訴”卻對個人的權利邊界缺少認識。自然,接待他們的時候醫護人員要適當選擇合理避險的方式。
“文章”中,作者很配合的醫護人員工作。但當他的親人每次向更好的醫院轉院,醫生都要向目標醫院的同行保證“不存在糾紛”;決定實行高風險的轉院,家屬需向醫院承諾“自己有穩定的工作,不會鬧事”,可見目前醫患關系惡化對醫療的束縛。文章作者的親人是醫院重點關注的危重病人,專家們把病人當做典型病例在微信公眾號上公開講解,作者從中感受到了醫務人員為親人痊愈付出的心血。但是為了避免“多說多錯”,醫務人員在現實中卻盡量減少跟作者一家的溝通。除了在病人病情相對好轉的時候多談了一些,其他時候“每次五分鐘”。
“新市民”的朋友圈多是社會精英,也有一些“關系”。在他們缺少醫學專業知識又對醫務人員缺少信任的情況下,他們未免不會像他們不屑的老輩人那樣,盲從“關系”。一些醫療界的朋友“事后諸葛亮”,認為“文章”的作者并沒有做出就醫的最優解。從最初對疾病缺少足夠重視,到就診醫院的選擇,以及就診期間的醫患溝通效果,各個環節均有遺憾,在此不展開。
“無根”奮斗新家鄉
我們的中產“新市民”多從事體面的高薪工作,“現金流”大。但是因為房貸和諸多消費主義陷阱,他們“能賺會花”,儲蓄率較低,“凈值”低,抗風險能力差。同時,他們多數出生于實施計劃生育政策之后的小家庭,養老育幼的負擔較重。因此,對重大疾病的焦慮成為了新市民心中的一塊隱痛。
“文章”的作者經濟條件不錯,但在求醫過程中,也曾經考慮賣房為親人治病。事實上,以筆者的經驗,如今需要居民考慮賣房子的大病,賣了房子也治不好。所謂“大病保險”,真遇到大病,只能盡量保全階層,保不了命。但是,積極治療花費高、預后差的親人,治還是不治,卻成為了困擾許多人一生的精神負擔。文章作者后悔積極治療讓親人承受了不必要的痛苦。但是對不少家庭來說,昂貴而又令病人有失尊嚴的延命治療,是治療家屬心病的藥。和病人家庭的經濟地位同樣脆弱的是他們的心理。在我們國家,“生命尊嚴”的概念有待深入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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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自中產的人生經驗:1,要有學醫的朋友;2,不能讓孩子學醫
“文章”暴露了新生社會階層的痛楚。中產階層自豪的現代生活方式一夜之間打回原生態。平日里各種高大上的市場經濟生活準則、“契約精神”變成了托關系、找門路。信息發達并沒有帶來靠譜的管家、幫傭,只能提供作者文中出鏡多次的某品牌網約車。照顧病人和期間家事操勞最重要的“人手”不是靠社會與市場提供的服務,而是多虧了黑龍江老家關系不錯的親戚遠道而來。平常大家都嫌棄“關系社會”,但是當病人急需獻血救命的時候,提供幫助最多的是“單位”這個帶著舊時代色彩的社會組織。
離開了家鄉,離開了“家族”、“單位”、“街道”等舊的社會組織,“新市民”難免“原子化”。 人際關系疏離化、個人與公共世界的疏離;規范失靈,社會道德水準下降,必然是困擾了這一代人的苦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