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生張斐然(左)和任康在美術教室畫畫
開欄語
這是一群特殊的孩子。當高三考生此刻還在緊張地進行復習時,這群特殊的考生已經結束艱難的高考征程,不少人甚至已經得到了錄取通知消息。
無聲的世界,攔不住他們追夢高考的心。今年西安市第二聾啞學校有15名學生順利完成學業,迎來人生大考——高考。他們在學校、家庭、社會的共同助力下,用自己積淀多年的努力,交出了一份不服輸的青春答卷。
本報今起推出系列報道《無聲世界里的高考追夢記》,聚焦這個特殊考生群體,零距離記錄他們的高考追夢路。
西安市第二聾啞學校高三教室黑板上的報考信息
這是一場不同尋常的高考,背后集聚的是十幾年甚至二十年的努力。每年3月至4月是只屬于他們的特殊高考季。到了5月,他們便開始“收獲”了。
截至昨日,西安市第二聾啞學校高三年級的15名聾啞學生中,已有12名學生收到錄取結果,另外3名正在等待錄取通知。同一片藍天下,聽障孩子們的世界雖然無聲,但是他們和普通孩子一樣,有著一個美麗的大學夢,期待邁進新的人生大門,開啟多彩人生。
單考單招
全國僅11所院校可報考
為啥這些考生這么早就收到了錄取信息?西安市第二聾啞學校副校長王曉芳說,目前聾啞學生上大學,實行的是單考單招政策,每年3月至4月考試。國內招收聾啞等特殊學生的院校不多,主要集中在北京聯合大學、長春大學、重慶師范大學、西安美術學院等,今年第二聾啞學校學生可以報考的院校全國只有11所,西安地區僅西安美院1所。
除了學校的選擇面窄,學生能報考的專業也比較單一,文科類院校一般為美術類的視覺設計、動畫專業、繪畫專業,理科類一般為計算機科學專業。學生可以報考多個院校,增加錄取機會, 最后選擇最想去的學校。王曉芳說:“這對聾啞考生來講都是寶貴的機會,讓他們有了圓大學夢的可能。”
針對聾啞考生的單考單招考什么?教導處主任張梅介紹說,聾啞學生的考試科目設置基本都是“3+1”模式,考題由高校自己出。3門主科是語文、數學、英語,而另外的附加科目,根據專業有美術、計算機、物理,也有少數學校招收舞蹈專業,“文科院校一般要考美術,理科院校要考計算機或物理。”
“特殊學生上課的教材與普通學生沒有區別,考試內容則相對簡單。”張梅說,對邏輯性太強、課程難度過高、學生難以接受的內容在考試中一般不會體現。老師也會進行選擇性地教學。“語文難度和普通學校差不多,英語、數學則相當于普通學校初三水平。”
因為招生學校少、學生身體障礙限制,聾啞學生考取本科的難度還是比較大的。2019年,西安市第二聾啞學校高三年級有15個孩子考大學,這些孩子來自省內外,聽障程度不一。有的是從小在這里接受康復訓練,有些是中途轉學過來。雖然有些孩子戴了人工耳蝸,但是因為對聲音的敏感不同、康復訓練不同,即使是發音比較好的學生,普通人聽起來仍很吃力。
不過,這些考生都沒有放棄,他們渴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拼搏,踏進大學,邁入社會。截至5月中旬,這15個孩子中已經有10人考取了本科、2人考上專科,其中考生張斐然更是考上了她所報考的全部7所本科院校。
英語課需要
“大嗓門+夸張表情,再加上手語”
在這些成績的背后,有著不為人知的辛勞與汗水。
5月中旬,記者走進西安市第二聾啞學校高三教室,大多數學生已經離校。沒有往日掠過的穿著校服的青春身影,黑板上仍保留著復習物理時的板書,似乎給考生和老師們曾經奮斗過的汗水標上了注腳。教室后邊的黑板上,各校的高考倒計時被畫上了一道道紅線。
對無聲世界的聾啞學生來講,最痛苦的科目莫過于英語。19歲的張斐然在班里成績一直名列前茅,但平時成績優秀的她在英語課學習中,也會有一種無形的壓力。“一歲多時,我被檢查出耳道畸形,人工耳蝸和助聽器都沒有效果,完全要靠看老師的口型和手語來聽課。”張斐然用手語比畫著說,一旁的手語翻譯老師再向記者轉述。先天性聽力障礙和語言障礙讓她對這一門語言類課程充滿了畏懼。
備考期間,張斐然每天早上6點起床,吃完早飯就會趕到教室背單詞,但前面記住,轉頭就會忘記,“健全學生從小就進行聽說練習,但在我看來,26個字母的組合就如同復雜密碼,每記一個單詞和詞組都要花費比常人更多的時間。”
“缺乏語言環境,是孩子們學習英語最大的難題。” 張遙是高三年級的英語老師,她說,一個星期六節課,能幫學生記憶的作用并不大,學生只能依靠大量背單詞來提高英語水平。老師只能一遍一遍教孩子們分段記憶。低年級學習時,張遙鼓勵學生對單詞達到認識并會拼寫的程度,年級稍高單詞量變大,學生見到單詞認識就行,要把學習重點放在閱讀方面。
走進英語課堂的第一感覺,并不像想象中那樣安靜。在學校的賽教活動上,記者感受到了聾啞學生上英語課的熱鬧氛圍。課堂中,學生們雖然因為聽力受損,發音不及正常孩子清晰,但是每個人都在積極回答老師的提問,盡他們最大的努力,發出每個單詞和英文句子的讀音。
英語老師同樣在盡最大的努力,用最夸張的嘴形領著他們讀英文,一會兒沖著學生豎起大拇指、一會兒搖搖頭鼓勵他們再讀一遍。張遙說,每個老師都會不厭其煩地鼓勵學生們跟讀,“發音不僅能練習說話,也是幫助孩子們記憶的有效方法。”
普通學校年級越高的學生英文課堂越趨于全英文課堂,而聾啞學生因為聽力障礙限制,必須使用手語教學,英語教學過程中文解釋占了一大半。“大嗓門喊加上夸張的表情,再加上手語,一節課下來非常累。”張遙笑著說, “特教老師表情幅度都比較大,有時連家人都會覺得我說話表情太夸張了。”
慢節奏的數學課堂
一節課下來胳膊酸了嗓子也啞了
聽障使得學生們語言理解與表達能力受到影響,相較普通教師,特教老師投入精力要更多。一個單詞要念幾十遍,一段課文掰開揉碎了分析再常見不過,數學課上的一個公式更是要講多遍才行。
“一個概念講幾節課,教過的內容兩天后就忘了,作業反饋和階段測試中問題百出……”作為一名數學老師,如何讓孩子們培養起數學邏輯思維是何艷上課最大的“絆腳石”。何艷說,聽力障礙對聾啞學生的邏輯思維能力有很大制約,導致到了初高中階段,很多孩子的數學就處于“學不動”狀態。
聾啞學生記憶力差,上課有時要運用到初中學習的內容,可孩子們都忘了。何艷只能把新知識暫且擱下,復習初中內容。“這樣下來,上課的節奏就特別慢,一個知識點差不多要講三節課。”除了一遍一遍用手語講解例題,板書和畫圖被何艷認為是最佳的授課方式。每節課她都要書寫大量板書,畫很多邏輯圖,最大可能提高音量來表達。有時候一節課下來,何艷往往胳膊酸了、嗓子也啞了。
上課時聾啞學生特別容易走神。何艷需要不停地走動,盡量多的與學生互動,讓學生上臺解題,“讓一個孩子在無聲世界里認真學習40分鐘太難了,正常學生都會跑神,聾啞學生更是如此,只能一直‘抓’著他們,時刻引起他們的注意。”
學習分式乘法法則時可把學生姚凱樂難壞了。分式乘法法則為:分式乘以分式,用分子的積做積的分子,分母的積做積的分母。姚凱樂被繞暈了,看著黑板上的板書更是急出了滿頭的汗。何艷就把知識點一個一個寫出來分析,再運用到算式中給學生講。一句話的法則,何艷講了整整一節課,直到學生們臉上的愁容消失才放心下課。下課后的何艷仍然不放心,把姚凱樂叫到辦公室“開小灶”,單獨讓他練習。
“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考上西安美術學院,但生怕數學成績拉分,何老師就經常給我‘開小灶’,盡量不讓我數學成績落下來。”姚凱樂用手語表達著,手語翻譯老師告訴記者。現在他已經如愿收到西安美院的錄取通知了。
讓美術教育成為他們
張揚個性的“助推器”
美術老師王忠尚的教學任務很重,因為對要參加單考單招的聾啞學生來說,美術是大部分專業的必考科目,直接影響著高考成績。
“現在招收聾啞人的大學中,大部分專業都與繪畫有關,有的學生從小就將繪畫作為特長,有的則是為了考試不得不學。這樣不僅老師教得累,學生也會有壓力。”王老師說,
有的學生甚至會抱怨,“老師,為什么可選擇的專業那么少,我不太喜歡畫畫。”
任康1歲時因病導致聽力障礙,為了考大學,16歲時他才開始學習繪畫。他就曾經抱怨過,“我學繪畫起步晚,剛開始學習時覺得太難了。”老師講的理解不了,畫出來的也都是歪七扭八的“四不像”,但任康認為,大學教育可以讓他站在更高起點上,自己一定要上大學。
提起上課的難點,王忠尚說,基本的畫法他可以用手語表達,為讓孩子們更直觀地理解,每一次上課,他都要親自示范畫完一整幅作品,再手把手地去教每個孩子。“一節課的時間完全不夠,經常畫著畫著就下課了,那也不敢偷工減料,時間不夠就只能擠課外時間再補上。”
在老師的幫助下,起步較晚的任康努力學習繪畫。文化課成績稍差的他,幾乎每天要花6個小時時間在繪畫上。前些天,他終于如愿收到了西安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,開心地落下了淚,“我盡力了,以后還要繼續加油!”
“想當年第一天進校,看到這些孩子我就慌了。” 王忠尚坦言,從小到大沒接觸過聾啞人,初入學校時他很困惑,“成問題了,這可咋交流?”但是看到孩子們在課堂中運用手語時豐富的面部表情,王老師的心都融化了,內心充滿了使命感。“在他們的世界里,語言是蒼白無力的,作為一名美術老師,我想用畫筆讓他們學會在自己的天空‘揮毫潑墨’,讓美術教育成為他們張揚個性的‘助推器’。”
西安市第二聾啞學校校長楊建科表示:“未來希望能有更多的合適專業為聾啞孩子打開大門,更多的孩子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,讓社會了解和接納他們。”
文/圖 記者 馬相